这个家伙很懒,但什么都想留下。
 
 

打屁虫之墓

她摁掉6点的闹钟,睡眼惺忪地打开了房门,低声咒骂了两句。

她今天的任务是同摄影师去一个县城的养猪场拍摄广告视频,路途遥远,客户亲自开车送他们过去,约定6:50在某小区门口碰头,所以才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她已经很久没有走在清晨的马路上了,虽说身处盛夏,但此刻的温度还没来得及上升,有个晨跑的人经过视野,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像刚拿出冰箱的可乐似的,反而令人感到一丝清凉。


在和同样眼部浮肿的摄影师抱怨了一阵以后,客户终于来了,他在电话中大喇喇地操着一口方言直说没看到人,对于站在车旁的她熟视无睹。

“刚打你电话我还以为……”

“没事没事,我习惯了。”她尽量表现出宽慰的微笑,低头嗦了一口粉。

对她来说,江湖恩怨,一顿饭足以平息。


“我们过去要多长时间?”

“#%#¥%#¥,大概要两、三个小时#¥%#¥。”

“两、三个小时?!”她费力地分辨着客户浓厚方言中的关键词,刻意重复了一次,此刻她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这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

“我们养殖场在山上哩!今天我们在那歇一晚。”

直到她看到客户在加油站提了整整一箱饮用水过来,才真正割舍了那一丝侥幸。


车内的空调调得非常低,但是太阳渐渐开始毒舌起来,它透过车窗,肆意地舔着她的大腿,她开始隐隐担心腿上的防晒霜是否有些不够,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想起了北京,想起了一些诗,想起了昨晚吃的黄桃,在车身轻微的摇晃中,渐渐睡着了。


醒来后,客户将车停在县城的一个修车店前检查轮胎,接下来的路程势必是一场苦战,不出所料,后来她再也没睡着过。

有几段路就和刚被开化似的,一块块体型不一的石块被随意堆叠在路中央。底盘传来一阵阵惊心动魄的撞击声,就像大山长了手在车底猛烈拍击,大力宣泄着被炸碎的不满。

然而客户满不在乎地开着他的桑塔纳3000,依旧在这山路十八弯的野路上横冲直撞。

这个老板真是个钢铁一般的直男,她想。


远处突然出现了一栋没有后路的木屋,她换了一个坐姿,整理了一下被晃得七荤八素的心情,心想终于到了。

刚坐下,客户对她说,你就在这休息吧,一会我和摄影师去山上拍摄,要爬山哩,你爬不动的。

运动充分、肉质紧实、口感弹牙的她抑制内心的狂喜,努力表现出一副虚弱又疲惫的样子,微笑着点点头。


吃过面后,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老人领着她去二楼房间歇息。木地板在脚下极不情愿地吱吱呀呀,仿佛是因脚步的到来才刚刚苏醒。

推开房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

“昨晚刚喷了杀虫剂,你把这里扫扫就好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杀虫剂的味道,没有特别在意,直到……她看到了满屋的打屁虫。


打屁虫这种生物,她打小以来对其印象就不大深刻,只隐隐约约地听说过。或许遇着过几只,但从来只肯在电视上远观昆虫世界的她,也不会轻易和昆虫有什么深入密切的交流。

但在这天,他们的交流似乎有些过于频繁。


首先是笼罩在整个房间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自然界中的蓝色,很难让人忽视,而且通常都是带毒的。

臭味也是带有味道的,就像脚臭,就带有明显的酸味,一旦吸入,整个呼吸系统都会像被强酸腐蚀一般痛苦;而打屁虫的这种臭,从鼻腔进入后,舌头乃至整个喉腔都会被染得苦涩不堪,而且它的要命之处在于,它们分泌的液体如果沾惹到身上,一时很难洗去臭味。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凳子上床头柜上枕头里被单上被套里棉被上已经死去的打屁虫。最难的部分还不在这,而是堆积在窗缝的尸体。窗缝很窄,没有能够将它们掏出来的工具,她只得拿起一个衣架,将已经干枯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往外刮出来,然而衣架的骨架太细,大多数被尸体碎块从衣架的两侧重新落回窗缝。听着尸体碎裂的声音,她想到的是薄脆的薯片,被衣架一点一点地碾碎,又被带出又落回。一堆腿和触角混在一起,已经很难分辨出哪条是建军的腿,哪条是卫国的触角了。将它们全都扫进簸箕后,她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畅快和愉悦。


走回房间,臭气浓度已经大不如前,但真正的敌人还在眼前。如果说之前的打屁虫尸体只是开胃小菜的话,那么依旧在天花板上趴着在空中飞舞着的打屁虫可谓是正经的法式大餐了。


打屁虫不像蚊子,可以直接拍死,它捏不得,拍不得,打不得。它活着,让人心生焦躁,它死了,也使人鼻腔不安。

她已经束手无策了,只能打开电视以作消遣。


弃樊城而行的刘备,看着誓死相随的一众百姓同他渡江,心中悲恸,涕泗交流。

一只打屁虫轻轻地落在她的腿上,似乎也在为此叹息。


魏延为开城门与刘备,与文聘在城门交战厮杀。

一只打屁虫来到眼前疯狂飞舞,仿佛也因这场正义之战而热血沸腾。


一只找不到干粮而愁于过冬的鼠兔,刚衔着一堆从临近的兔窝偷来的青草,却看到一只鹿将它的储备吃得一干二净。它对着鹿发出绝望的尖叫声,但鹿却视若无睹。

正如打屁虫完全无视准备弹开它的食指一般。


一群团结的非洲猎犬,赶走了一只前来眈视它们猎物的打,不是,鬣狗。

她被打屁虫干扰得心烦意乱,关上了时不时还要断信号的天锅电视,准备睡一觉。


闭上眼后,才觉着危险更加临近,毕竟看不见的威胁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没人知道在哪分哪秒,就会有一只打屁虫空降到身上的哪个部位。

但毕竟还是敌不过半天的舟车劳顿,她浅浅地睡去了。

在梦里,不知道何时突然出现了漫天遍野的打屁虫,在与她嬉戏。


一声刺耳的猪叫声划醒了她。

是杀猪罢,但她不敢出去看。

杀猪师傅的手法大概不错,猪叫了几下就没了声。

悉心等了一阵,她才走出房间,二楼平台的栏杆上有几只打屁虫在卿卿我我,楼下的小路上留下了一小摊血迹,一群苍蝇在血迹上徘徊不定,不远处的山泉水哗哗流着。这不是属于夏天的温度,她抱紧双臂,感觉还有些冷。她突然发觉后背一痒,捏出一只打屁虫。

EWW!!!


晚上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庖汤,一钢盆五花肉,一钢盆猪内脏,一钢盆鱼,一钢盆小菜。摄影师悄悄在耳边说,载他上山的司机听说今晚有猪肉吃,非常开心,嘴角扬着止不住的笑意。

除了猪内脏以外,其他几盆基本难以下筷,农村人口味偏咸,可能也与整日劳作汗水多,体内缺盐的缘故有关。但在口感方面,家猪的确无法比拟。毕竟是在山上放养的野猪,运动充分,肉质紧实,口感弹牙。


楼中没有一格信号,她跑到临近的养鸡场才勉强找到一丝信号,给家里人报了平安,顺便斥责了损友和老板一通。

要毫无准备地要在山上过夜,她原本是不打算洗澡的,但想起背后的故事,还是鼓足勇气进了淋浴间。

果不其然,就连沐浴头处都挂着蛛丝……和打屁虫的尸体。


生无可恋地躺回房间,她有点无法想象这一夜该如何入眠。

关上灯,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听着隔壁摄影师自嗨的歌声,和楼下具有乡村特色的激烈的对话声,她怀揣着不安、紧张与害怕,居然再次进入了梦乡。

但好景不长,一只打屁虫落到了她的手上,就像一颗重磅炸弹,突然落到一片平静祥和的平原上,大脑像被启动了紧急启动按钮似的猛地惊醒。

此时隔壁的摄影师已经睡去了,楼下的对话声也已经消失,窗前的月光格外亮,她甚至不敢大力翻身,生怕压到哪只落在床上的打屁虫。

她将两斤重的棉被小心翼翼地拉到身上,双腿排查着被窝内的敌方,勉强放心了一下,督促自己赶紧入睡。

再次醒来,还是深夜。

有两个男人浑厚的对话声,踩着二楼的木板走了过去。但这不是她醒来的主因,是打屁虫。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因长期保持着一个姿势而僵硬无比,再次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不知在醒来与睡去之间重复多少次以后,天,终,于,亮,了。

早上,他们需要去拍摄猪的上山活动。

还没走到猪舍,一股清新的猪粪味扑鼻而来。这才是自然的味道,这才是青草的味道,被打屁虫折磨了一夜的她,竟然感觉猪粪有些好闻。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猪。她对猪的唯一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跟着两个表弟跑到人家猪圈门口,用小木棍捅猪鼻子,猪生气地对着他们哼哼那天。


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猪们,饲养员抛下一铲玉米,猪群彻底兴奋起来,有兴奋地直哼哼的,有跑上前去抢食的,也有毫无理由地用鼻子在同伴身上印下一个泥印就跑的,就连她的小腿也难以幸免,被留下了一个幸运的猪鼻子印。

一只吃食心切的猪,直接推翻了饲养员的小推车,大量玉米粒倾泻而出,猪群的气氛在此时达到了最嗨点。每只猪都吃得不亦乐乎,发出了兴奋的猪叫声。

一头牛从山顶缓缓踱步而来,也不去吃食,仿佛在有意营造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到猪圈里走一遭,这大概是在这两天里唯一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了。


一个随缘写字的公众号:toolatetotell

03 Aug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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